谈谈宋代纸币——交子
现在绝大多数人最初认识交子是从初中历史课本上认识的，知道北宋交子是世界上最早发行和流通的纸币。它的出现是中国货币史上的巨大进步，而欧洲直到1690年才出现纸币，中国纸币的产生比欧洲早五六百年。一般历史课本对交子的介绍极其简单，常常几十个字，我在教学之余，查阅多种资料，对交子进行了更深一层的研究。
图1
一、扑朔迷离、似是而非的“交子”拓片
在历史教育教学中，不同版本的课本，以及试卷、练习的标准答案大都把上面这幅图当做交子。许多教师依据课本，照本宣科地以把图1当交子。例如：北京师范大学出版社初一下册第12课《经济发展与重心南移 商业繁荣和海外贸易兴盛》把此图定为“‘北宋交子’纸币铜板印本”；华东师范大学出版社《中国历史》初一年级（下）第8课《经济重心南移》也把此图写成“北宋交子”；川教版《中国历史》七年级下册第7课《南方经济的发展》把此图写做“北宋纸币”等等。最突出的是试卷、练习的标准答案就是“交子”，例子多得不胜枚举。当我读了这幅图片的文字后，加之查阅多种资料，就更加有理由坚信图1不是交子，我们说是与不是，不能凭空争论，而应该以实事求是的态度，让史料说话，做到以理服人。我认为上图不是交子的论理由有以下五条：
第一，图片上有7行竖排字就是此图不是交子直接证据。这七行文字是：
“除四川外，许于诸路州县公私从便主营，并同见钱七百七十陌流转行使。”
“除四川外”四字首先就说明这是限制在四川以外地区流通的纸币。就是说不包括四川在内，不能在四川流通。右图上的文字说：“除四川外许於诸路州县公私从便”，意思是允许除四川以外各路州县官家、私人方便使用。诸路：北宋当时有成都路、梓州路等13路（宋代的行政单位），宋廷诏以七十七钱为一陌(陌通百，亦作佰)，谓之“省陌”，七百七十钱为一贯。那件“成都交子”图上的面额，等同现钱一贯。
第二，根据李攸著的《宋朝事实》卷十五记载：
“始，益州豪民十余万户连保作交子，每年与官中出夏秋仓盘量人夫及出修糜枣堰、丁夫物料。诸豪以时聚首，同用一色纸印造。印文用屋木人物，铺户押字，各自隐密题号，朱墨间错，以为私记。书填贯，不限多少。收入人户见钱，便给交子，无远近行用，动及万百贯。街市交易，如将交子要取见钱，每贯割落三十文为利。每岁丝蚕米麦将熟，又印交子一两番，捷如铸钱。”
从这段史料我们得知：交子是以印屋木、人物、铺户、押字及隐密题号等内容在“同用一色纸印造”。纸币正反面形成“朱墨间错”的形制，金额的多少也是临时填写的——“书填贯，不限多少。”类似现在的支票。而图1，虽然也有屋木、铺户、人物和一些题号，但面额“七百七十陌”却是事先铸好而非临时填写的，并且无“朱墨间错”的形制，单凭着这两点就明显与典籍《宋朝事实》记载不符；因此断定此图根本不是交子。
第三、这幅所谓“交子”图，据说它的原拓印铜版被日本人收购，有人在收购前拓得此拓片，有资料说现藏于日本田中清岳堂。（一般人肯定无法见到实物）到底在日本人收购前是何人拥有此铜版？铜版是在何地出现的？又是何人拓印的等等，目前史学界对这块铜版还是说不清，道不明，何以认定它就是“交子”？
第四、自天圣元年(1023年)十一月置益州交子务(在成都)起，直至大观元年(1107年)“诏改四川交子为钱引”止的八十余年间，交子绝大多数时间是限制在川峡四路(四川)境内流通的。既然这幅图有“除四川外”的字样，那么也就不是交子了，到底是什么？只有待以后历史学家和钱币专家去考证、鉴定、论证了。
第五、有人说此图是钱引，那更是说不通。《宋史》卷一百八十一《食货志下三•会子》所载：“(崇宁)四年，令诸路更用钱引，准新样印制，四川如旧法……时钱引通行诸路……”。《宋会要辑稿•职官》二十七之十八所载：“(崇宁)四年六月二十三日，榷货务买钞所言，‘奉旨交子并依旧法路分，……钱引依此印造，诸路用钱引，四川依旧施行其已行交子，渐次以钱引兑换。”’《皇宋十朝纲要》卷十七所载：“(大观元年五月甲午)诏改四川交子为钱引。”
根据史料证实从(崇宁)四年起，除四川“如旧法”、“依旧”使用交子外，其它诸路使用钱引，而四川使用钱引是后几年的事了。费著《楮币谱》记载：“所铸印凡六，曰敕字、曰大料、曰年限、曰背印，皆以墨；曰青面，以蓝；曰红团，以朱。六印皆饰以花纹，红团、背印则以故事，如王祥孝感、跃鲤飞雀、诸葛武侯、木牛流马……” 此文字所记，是两宋钱引的一般格式。钱引至少当具有四方面的内容：
1．敕字；2．大料；3．年限；4．背印(分一贯和五百文两种)。这四项内容皆用黑色印。此外还须有蓝(青面)、朱(红团)二色印，合为六方印，背印雕刻着各种历史故事：如王祥孝感、跃鲤飞雀、诸葛武侯、木牛流马等，这种多块铜板套色印刷的纸币，不仅是票面美观，而且增加了防伪功能，这才是钱引。我们按图索骥，就非常明白上图不具备钱引的一般格式特点，图1怎么能与“铸印凡六”这种具有众多防伪功能的钱引相比呢？因此图1既不是交子，也不是钱引。
综上所述五条，可以明确图1不是交子。
二、“患铁钱重”——交子诞生
交子最早出现在四川是宋代社会政治经济发展的必然产物。《宋史》志第一百三十三食货下二（钱币）记载：“蜀平，听仍用铁钱。开宝中，诏雅州百丈县置监冶铸，禁铜钱入两川。太平兴国四年，始开其禁，而铁钱不出境，令民输租及榷利，铁钱十纳铜钱一。时铜钱已竭，民甚苦之。商贾争以铜钱入川界与民互市，铜钱一得铁钱十四。”
如李攸《宋朝事实》中引述张若谷、薛田二人的奏文中的话说：“川界用钱，小钱每十贯重六十五斤，折大钱一贯，重十二斤，街市买卖，至三、五贯文，即难以携持”。又据淳化二年(公元991年)赵安易回忆说，他“尝使蜀，见所用铁钱至轻，市罗一匹，为钱二万”
当时一铜钱抵铁钱十，每千铁钱的重量，大钱25斤，中钱13斤。买一匹罗需铁钱两万，重约500斤，要用车载。这样进行商业易，自然是非常不便的。
大中祥符七年(1014年)，蜀地再铸大钱，“每贯重一十二斤七两，以一当十”（费聚《钱币谱》）。贯重一十二斤七两，则枚重仅二钱，以二钱当十，更是贬值五倍，铁钱之重，可想而知。“川界用铁钱，小钱每十贯重六十五斤……街市买卖至三五贯文，即难以携持。”这样就为“患铁钱重，私为券”创造了条件。
北宋虽然是一个高度集权的封建专制国家，但全国货币并不统一，存在着几个货币区，各自为政，互不通用。当时有13路（宋代的行政单位）专用铜钱，4路专用铁钱，陕西、河东则铜铁钱兼用。各个货币区又严禁货币外流，使用纸币正可防止铜铁钱外流。此外，宋朝政府经常受辽、夏、金的攻打，军费和赔款开支很大，也需要发行纸币来弥补财政赤字。种种原因促成了纸币——“交子”的产生。
北宋的张咏被誉为“纸币之父”。他在担任益州（治所在今四川成都）知州时发明了世界上最早的纸币——交子。《宋史》志第一百三十四食货记载：“会子、交子之法，盖有取于唐之飞钱。真宗时，张咏镇蜀，患蜀人铁钱重，不便贸易，设质剂之法，一交一缗，以三年为一界而换之。六十五年为二十二界，谓之交子，富民十六户主之。后富民赀稍衰，不能偿所负，争讼不息。转运使薛田、张若谷请置益州交子务，以榷其出入，私造者禁之。仁宗从其议。界以百二十五万六千三百四十缗为额。”
随着交子的使用越来越广泛，并在各地设立兑换交子的交子铺。由于恪守信用，逐渐赢得了信誉，使交子逐渐具备了货币的职能。真正成了货币。
三、交子的演变过程
四川地区在北宋时期有着发达的造纸技术。所生产的楮皮纸坚韧耐久，细白光滑，优于麻纸、竹纸等，成为印刷纸币的最佳用纸。宋代诗人梅尧臣曾写诗道：“塞溪浸楮舂夜月，敲冰举帘匀割脂，焙干坚滑若铺玉，一幅百金曾不疑。”（见梅尧臣《宛陵集》卷27）可见楮皮纸质量之好。
纸币的产生，除造纸技术外，印刷技术也是个重要的因素。众所周知，纸币的的印刷技术比印刷普通书籍的质量要求更高，工艺更加复杂。四川在北宋时期素有“宋时蜀刻甲天下”之说。因此，由于造纸技术与印刷技术的高度繁荣，四川已具备大量印刷纸币的物质技术条件。《宋史》志第一百三十四食货下三会子盐记载：
“端平二年，臣僚言：“两界会子，远者曾未数载，……大抵前之二界，尽用川纸，物料既精，工制不苟，民欲为伪，尚或难之……。
咸淳七年，以行在纸局所造关子纸不精，命四川制使抄造输送，每岁以二千万作四纲。
从上面两条史料中的“尽用川纸“和“命四川制使抄造输送”等语我们就可以知道四川制纸质量之精，而且可以防止伪造。北宋熙宁元年（公元1068年），监官戴蒙在成都设立了“抄纸院”，由官方设厂生产印造交子用的专用纸张，这是宋朝政府建造的第一家钞纸专用生产厂。另外，宋时我国已有套色印刷技术。除各种印押外，宋代纸币还采用工艺相当繁复双色及多色套印来加强防。费著《楮币谱》载：“所铸印凡六，曰敕字、曰大料、曰年限、曰背印，皆以墨；曰青面，以蓝；曰红团，以朱。六印皆饰以花纹，红团、背印则以故事，如王祥孝感、跃鲤飞雀、诸葛武侯、木牛流马……”《楮币谱》、《宋朝事实•财用》等宋史货币资料记载私交子和早期官交子为“朱墨间错”、中后期官交子与钱引等用三色套印，也就是说，宋代纸币起码要用两三个印版才能完成一张成品的制作。钱引以三种彩色套印制成，民间不易伪造，从而大大提高了纸钞的防伪性能。
交子最初只是一种代替货币交易的信用凭证，即代金券。存款人把现金（金属货币）交付给铺户，铺户把存款人存放现金的数额临时填写在用桑树叶做的纸质的卷面上，再交还存款人。“街市交易，如将交子要取见钱，每贯割落三十文为利。”李攸著的《宋朝事实》卷十五记载。当存款人提取现金时，每贯付给铺户30文钱的利息，即付3%的保管费。这种临时填写存款金额的楮纸券就是交子。
北宋虽然是一个高度集权的封建专制国家，但全国货币并不统一，存在着几个货币区，各自为政，互不通用。当时有13路（宋代的行政单位）专用铜钱，4路专用铁钱，陕西、河东则铜铁钱兼用。各个货币区又严禁货币外流，使用纸币正可防止铜铁钱外流。种种原因促成了纸币——“交子”的产生。
由于交子铺户恪守信用，而且所印“交子”有一定的防伪功能，所以蜀人心中逐渐赢得了信誉，直接用交子来进行贸易，随着交子的广泛使用，很快有统一面额和格式的交子应运而生，成了真正的货币。
政府逐渐掌握了交子的运作规律之后，就改为官办，称“官交子”。宋仁宗天圣元年（公元1023年），朝廷设置益州“交子务”。《楮币谱》中有一段文字：“元丰元年(公元1078年)增1员；掌典10人，贴书69人，印匠81人，雕匠6人，铸匠2人，杂役12人，廪给各有差。”这实际上就是一个国家的印钞厂，其内部分工严密，技术工人众多。从此，交子成为宋朝川峡四路的法定货币，与铁钱相权而行。
“交子”的出现，便利了商业往来，弥补了现钱的不足，是我国货币史上的一大业绩。此外，“交子”作为中国乃至世界上发行最早的纸币，在印刷史、版画史上也占有重要的地位，对了解纸币的发生、流通原理、币值规律以及政府在金融法制方面的作用都有着重要的参考价值。对研究我国古代纸币印刷技术有着重要意义。
四 、对使用图1拓片的建议
我国在义务教育阶段教材实行“一标多本”，《中国历史》常见的有人教版、北师大版、岳麓版、中图版、华东版、川教版等版本，不同省市选用不同版本的历史教科书。就目前历史教学的现状来看，大多数学生的历史知识主要还是来源于历史教科书，这种以讹传讹的现象很难得到遏制。有专家早已经否认图1是“交子”。冯一下教授曾在《难寻难觅说“交子”》一文中指出，“无论交子，还是制作交子的印版，都已失传，无实物存世”。但长期以来，历史教科书的编写受多种因素的制约，往往滞后于史学研究，不可避免存有这样那样的问题。例如：“后母戊鼎”和“司母戊鼎”之争，到底该读“后”还是读“司”？结论是读“后”。在教学中，我对学生说这图不是“交子”；但为了学生考试的需要，我又要求学生必须答是“交子”，教师处于非常尴尬的境地。因此教材编写者应该时刻站在史学研究前沿，也应该实事求是、与时俱进地及时更新观念，修改教材中的不妥之处。对于图1这幅说不清、道不明的所谓“交子”，一般还是慎用、甚至不用为好，避免出现以讹传讹的现象，以维护历史教材的科学性与知识性。
参考书目：
[1] 《宋朝事实》卷15《财用》张若谷、薛田奏语。
[2] 《宋史》卷108《食货》。
[3] 《楮币谱》
[4] 费聚《钱币谱》
[5] 初中历史教材
附：北宋成都府路地图
《中国历史地图集》第六册 宋、辽、金时期 中国地图出版社 1982年10月第一版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