汽笛声声

李恺婧

    “大夫，大夫我身体很好，我才廿一岁，还可以继续学习！我学的是雷达，能为祖国建设添砖加瓦！求求您，别让我退学。”诊室里，一个女青年拉着校医的胳膊，焦急地恳求着。校医流露出爱莫能助的神色，叹息道：“同学，你得的是肝病，这种病，只能养着，回家去吧。”女青年拿着病历单和行李，沉重地走出学校，再回头望一眼校门，“交通大学”四个字多么神采飞扬，还记得刚进大学，有多激动自豪！满以为能当科学家为祖国出力，现在学业未成就中途离开，她含着多少不舍和不甘，该怎么向老爸爸交代呢。

    汽笛响了，轮船的水汽混杂着江霭，向崇明岛前进，经过一天的奔波，此刻正值黄昏，打渔人吼喊着低沉的渔号，费力地拉网，江水、渔船和盘旋的海鸟，都镀上了金黄，江边的小茅屋静静站在夕阳下，等待她的归来。下了船，她直奔家里。姐姐在院里洗衣服，对她的归来很是诧异：“穆瑛，你怎么…….”穆瑛哭着说：“姐，我上不了学了！”病历单递到姐姐面前，姐姐像挨了一记闷棍，倚靠在墙上，半天说不出一个字。父亲打渔归来，大跨步走进院里，看到这般情景，浓眉一皱，问到：“兰儿，穆儿，发生什么事了？”穆瑛扑进父亲怀里，兰瑛说了父亲妹妹退学的事，父亲慈祥地拍拍她的背，说：“先不说这个，吃饭。”

    晚上，兰瑛穆瑛都睡下了，父亲坐在门槛上抽土烟，烟头一闪一闪的。海鸟嘶哑地叫着，海面上又起浪了。穆瑛先开了口：“姐，我还记得以前别人笑我们家穷，你骂回去，回家大哭。”兰瑛接口道：“那年我十一岁，你九岁。穆瑛，你是我们黄家唯一的希望，小时候，爸爸常说穷不能没志气，不能在我们手上也穷着。为了供你上学，爸爸每个月都到黄海捕一次鱼。”黄海鱼多，风浪也多，每半年接过父亲汇来带着腥咸味的钱，她就已经猜到了七八分。但现在退了学，工作还没有着落，父亲的担子又重了。穆瑛说出了出校门以来一直考虑的念头：“姐，我想去当知青，既然当不了科学家，那我想在另一个地方发光发热。”兰瑛说：“妹妹，你真是的，爸爸老了，宗瑛弟弟还小，你去那么远的地方，怎么行？”穆瑛缓缓说：“姐，现在我的工作一点没着落，爸爸又要多养一个人，按照我的学历，当个老师不成问题，那样，每月都能寄来钱。而且，祖国边疆也需要青年。”说完，姐儿俩都沉默了。海风更大了，父亲扑沓扑沓地回屋。过了好久，兰瑛才说：“明天你跟爸爸说去吧。”

    第二天，穆瑛对父亲说了。父亲闷头抽了三支烟，第四支上，他突然说：“行。”穆瑛到报名点去，工整地写下“黄穆瑛”三个字

    一周后，穆瑛乘船到上海市区坐火车，父亲和兰瑛送到码头，使劲朝船上的沓挥手。汽笛响了。穆瑛惊讶地发现，父亲打渔人特有的阔背，已经那么弯了。当她踏上开往新疆的火车，她突然想起童年时父亲和母亲一起晒小黄鱼，她站在阳光下，看着满院子的鱼干。穆瑛想想就笑了，笑着笑着又哭了。

    奶奶摇着扇子，为我驱赶蚊虫。我问：“奶奶，然后呢？”她闭上眼说：“后来在新疆，就遇到你爷爷了，在那儿当了三十五年老师，九八年再回来的时候，江边的小屋还在，里面的人都不认识我了。是啊，我三十五年没有见长江了——夜露上来了，咱们回家吧。”奶奶缓缓站起身，滨江传来声声汽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