竞赛佳作欣赏
1、寻找橄榄树
小时候,爸爸车上的CD机总是放着柔柔的情歌,你侬我侬的调调记得七七八八的,唯独那首《橄榄树》记得最清楚。“不要问我从哪里来,我的故乡在远方,为什么流浪,流浪远方?还有,还有,为了梦中的橄榄树……橄榄树……”我总是在不经意间跟着齐豫轻轻哼唱,突然就发现爸爸透过后视镜,在偷偷地看我。“干嘛看我呀?”我扬一扬下巴。“是我的闺女呀,每天每天都要看着你呢!”“才不让你看。我以后,要去很远的地方!”爸爸吓了一跳:“小姑娘跑那么远干么呀?”我不回答,也不知道怎么回答。车子缓慢地前行着,CD机里又飘来齐豫空灵的声音,为了梦中的橄榄树,橄榄树。是的,那一刻我胡乱又认真地定下人生目标。我要去远方,寻找我梦中的橄榄树。
于是,我一边被爸爸的车载着,在这个城市里穿梭忙碌着,一边又被妈妈牵着小手,潇潇洒洒地奔赴一个又一个很遥远的地方。我们去海南看天之涯海之角,去四川探访神秘的九寨沟,在挪威的峡湾体会童话中的宁静,走日本京都的三年坂,听木屐敲出嘀笃的声音……
和妈妈一起去夏威夷的时候,我刚上中学,个子只比妈妈矮一点点,感觉终于到了不需要再被妈妈牵着手的年龄了。记得我们在海边挖了一个大沙坑,堆上好些柴火,生起明亮热烈的篝火,身上披上厚厚的毯子,并排躺在沙滩上仰望灿烂的星空。我突然觉得我的橄榄树就在夏威夷咸咸的海风里,这里就是我所追寻的远方!我兴奋地和妈妈讲:“我以后要在这里定居,躺在橄榄树下,每天都来看星星,吹海风,惬意地生活!”妈妈轻声地笑:“那是椰子树啊!”“哎哟,我说是我的橄榄树就是橄榄树!”我眯起眼,继续任海风温柔吹过。可惜,待海风吹到第三天,我的橄榄树和别人的椰子树看上去也就没什么不一样了。难怪人家说,少女的心是三月的天,说变就变了啊。
橄榄树啊,你到底在哪里呢?我现在知道,这棵树代表的是我所向往的,永远不会厌倦的地方。就像三毛在《撒哈拉的故事》里说,她和荷西在沙漠里有一个不大却很美丽的家,为了追寻心中橄榄树生长的地方,她铁了心跟荷西跑去那儿。三毛每天都去家门前捡废品,拿回家来修修弄弄,变成了各式各样的家具。她在门前捡到一个旧轮胎,在上面铺几层棉布,就成了简易沙发;她为了节约时间,就把饭和菜放在一个锅里烧,不小心烧成了菜饭,也吃得其乐融融;有时没钱了,就每天吃白面包,再补点维生素;荷西常会带朋友回来,她一高兴就把家里的粮食存货全拿出来给客人吃……三毛的橄榄树,就种在她和荷西那个温馨的沙漠小家里,于是撒哈拉的故事才变得悠长而缠绵。而一次一次远行的我,到底是向往着远方,还是向往着不知道在遥远的何方的橄榄树呢?
旅程是永远不停歇的。我在海拔5000米的羊卓雍错边感受那一湖湛蓝的纯净,放眼望去,雪峰延绵不绝。在西藏这片虔诚而神秘的土地上,我觉得我就快找到我的橄榄树了。于是回程的时候比以往更是恋恋不舍,没想到在机场就出了状况。马大哈的妈妈掉了身份证,不能登机,和工作人员怎么也商量不通,眼巴巴地看着飞机飞走了。据说藏区一票难求,回上海的行程可能要等1个月!乍听到这个消息,我的眼泪立刻无声地汹涌而出,一个声音在心里呐喊:“我要回家!”妈妈让我乖乖地看着行李,她去为我们离开藏区想办法。没人理睬我,我只好拨给远在上海的爸爸:“爸爸,我要回家!我很想很想要回家!”爸爸在电话那头絮絮叨叨地说着安慰我的话,我的脑子却嗡嗡地,一句也听不进。只一味朝电话里喊:“我要回家,我要回家……”
最后,辗转西宁,我们终于飞回了上海。在接机口,我一眼就看到了爸爸,不同于以前的每一次回家,我扑到他怀里,紧紧地拥抱爸爸,鼻子酸酸的。在爸爸怀里蜷缩的那一刻,我真是再也不想去什么远方了。
坐在爸爸的车里,我看着一路熟悉的风景带我回家。我出发去“远方”了,又挥别“远方”回家了。我以为橄榄树在海风中的夏威夷,却不知道旅途的美景也总有让人看厌的一天;我以为橄榄树在撒哈拉,却不知没有了荷西,撒哈拉只是三毛旅途中的一个驿站……我才明白我深深贪恋着的远方,不过是那个神神秘秘的“远”在故作玄虚,不过是幻想引诱我无知的可笑的虚无缥缈的梦罢了。反反复复,寻寻觅觅,纠结在远方的那棵橄榄树,却开始渐渐清晰。
又是红灯,爸爸又在后视镜里微笑着偷看我,还记得他说要“每天每天看着我”,然后就看了十五年,爸爸的头发已掺杂着银丝,看我的眼神却从未改变。
爸爸的车慢慢驶进我们的家,CD机里齐豫的声音,还是那么美好。而被我辗转反侧苦苦追寻的橄榄树,其实一直就种在我们家的花园里。当初信誓旦旦的人生目标,也仅是守在我爱的人和爱我的人身旁,不去远方。
2、妈妈的爱好
我的妈妈是一个很特别的人,她的特别之处在于她那个特别的爱好——打扫。难道她就仅仅特别在这儿吗?不,当然不是,只不过她那种打扫的方式太过出名了,几乎包含了她所有的优点,以至于当邻里间谈论起她时几乎都会说一句话:“杨家媳妇啊!噢,格个女宁(女人)老灵呃,当扫(打扫)起来否要(不要)太清爽噢!”因而大家都夸她“特别”。没错,这就是我爱好打扫的妈妈。
有时候上海话真的很微妙,就比方说上文提到的“清爽”,在上海话中是形容器物干净的意思,不过写成了普通话之后,在我看来,又多了层“条理清晰”的释义,用来形容我妈妈的打扫是再贴切不过了。妈妈的打扫不像北方妇女那样粗犷豪迈,那些罩着罩衫,戴个口罩,举着扫把冲进扬尘的“壮举”,她是万万不能接受的。而她又不同于某些南方女子那样的“上不了厅堂,下不了厨房”,那些人在她眼中是娇气的,她最瞧不得。如果真要形容的话,我想除了“清爽”,可能妈妈的打扫还带有那一种特立独行的苛刻与一种独有的追求在里面。她永远是那样慢条斯理地迈着她的步子,那样轻柔地摇摆着她的扫帚,好像她现在正在做的并不是打扫,而是在完成一件艺术品。于是,本是烦闷枯燥的家务事,在她的肢体与情感的展现下,倒越发体现出一种美来。
我与爸爸常年接受这位打扫专业户的艺术熏染,也越发对打扫这门“技术活”感兴趣起来。没办法啊,如果你成天看一位风姿绰约的女子,用似随意却富有极端热情的态度在完成一件似乎很伟大的事,我相信不管是什么事,你都会有一种冲动,想立刻拜倒在她的强大气场下,追随她共同完成这件事。所以,我不论是刚起床还是在做作业,爸爸不论是在看球赛还是在厨房烧饭,都可以遇见一位头发乌黑闪亮富有光泽、上面夹着一只黑底金边发夹、衣服整洁而又有艺术感、却提着一把扫帚的女人,我们就义无反顾地投身于打扫事业中了。
妈妈的打扫除了坚持一丝不苟的条理性与艺术性,更对打扫者本人有苛刻的要求——整洁。用她的话来说,就是“一个人不先把自己理干净,怎么理家,怎么理生活?”可以说,她对打扫的热爱已不仅仅停留在眼前的事物美了,她所追求的,更是一种由内而外散发出来的,由灵魂而生的美,是人美。在我与爸爸加入了“打扫大军”后,妈妈对我们的着装有很大的不满。诸如睡衣、睡裤一律不许穿着去打扫,还有披头散发者不允许提扫帚等等。一举手一投足,抹布叠得四四方方,用手快狠准地戳到音响间的夹缝中,细心抽出,翻面,再将其缓缓抚按过茶几,最后飞快捧回盥洗室,将抹布搓干净,迎风晾好。阳光微热,瞧,这场景多么美。
“打扫是一种生活的品质,我是抱着一种热情、一种追求去打扫的。”妈妈如是说。我想,正是如此,打扫在她心中已不单是一位中年妇女必须为家庭做的琐事了,而是一种对于美的追求。那种追求是以小见大的,是从细节处着眼大局的美好——妈妈特立独到的审美,恰是一种很难得的生活品质。
我不得不说,我的妈妈真的是一个很特别的人,她的特别作为一种光环,不仅仅在于她个人,那个光环其实早已照耀在了她身边的每一个人身上。我不再散漫,爸爸不再糊涂,妈妈的打扫不仅扫走了尘埃,还扫走了生活中的懒散,她那种特立独行的对于美好的追求,扫走了我们对于生活的所有埋怨。是的,追求着美,只要有追求着那样的生活态度,谁也阻止不了我们做一个有滋有味、清清爽爽的人。
也许妈妈永远说不出“一屋不扫,何以扫天下”的微言精义,但只要有那样的心就足够了。妈妈对于打扫的爱从未变过,或者说,她血液里那种特别细心专注的生活品质,也从未变过。因此,妈妈的爱好,真的,特别的特别。
3、妈妈的爱好
全天下的妈妈有一个共同的爱好——说教。
近来很火的一部日剧《金牌女王》也很好地体现了这一点。全13集的剧情从头至尾都以一个干练、强悍的妈妈为中心,讲述她如何事业有成,又经过DNA计算与男子结婚后培养出四个奥运冠军,每一集都充斥着她长篇大论的说教。看着看着,我就不禁笑出了声:原来全世界的妈妈都爱好说教呀!
母亲最常说教的对象自然是我,特别是在一些鸡毛蒜皮的小事上。小时候刚开始学用筷子时,我的三根手指总是不协调,不是拿不住筷子,就是才夹到一半就掉了。我用自己的小聪明创造了一种我可以掌控却不太雅观的握筷方法。那天吃饭,我踌躇满志地握起筷子,准备展示一下我最新的“研究成果”。我刚拿起筷子,母亲就抄起两根筷子打了下来,我疼得把筷子掉到了地上。母亲没有丝毫怜悯,开始了她长篇大论的说教:“不懂规矩!筷子是那么握的吗?教你你不听, 只知道耍小聪明,要想着别人能做到的事我也能做到,不管尝试一次两次三次都要努力下去的……”
我不懂,我不懂,我真的不懂!手被打的地方像灼伤了,脸也被泪水灼伤了,都疼在心里。
母亲甚至也会对长辈说教。奶奶为我们一家人烧了大半辈子的菜,少盐少油,虽然健康,却口味欠佳。偶有新菜式,却每每像一场闹剧。奶奶听养生节目说山药熬粥润肺,便煮了一大锅来吃。可一锅黑黑的粥让人怎么也提不起胃口。“妈, 你是不是没有刨皮?”母亲尝试性地问了奶奶。
“啊?这个要刨皮?电视里没说啊!”
“电视里没说就不刨了?这点常识总该有的吧?”
“唉呀,我笨啊!”这是奶奶的经典语录。
“可不能每次都拿笨来当借口,给自己找退路呀。”
我不理解,我真的不理解。奶奶都以这样的方式生活了大半辈子,有必要再对她说教吗?
最近一次说教是对我的舅妈,也就是她的弟媳妇。舅妈的母亲病故,舅妈却不愿回西安参加葬礼,因为舅妈从小由爷爷奶奶带大,与亲生母亲没有感情,甚至断了来往。“她毕竟是你的母亲。”这次母亲的说教似乎很短,只重复着这句沉甸甸的话。偷听着的我,却着实触碰到了。
母亲生长于一个没有固定收入的农民家庭,她的母亲一直在抱怨贫穷,她的父亲一直在埋头干活。她近乎孤立于世上,构筑自己的世界。她的说教,让我得以触碰到那银色的世界,不纯净却也不肮脏。她深谙为人处世的道理,所以才会为小事而执着,才会不顾长辈的身份也想让他们都拥有更好的生活方式,所以才会在谈及最厚重的感情时无言以对。
她明知那些是麻烦的事、麻烦的人,却统统背负在身上。她本也不爱说教吧,她只是不想迷失方向,不想让任何人迷失方向。所以她反复地说、反复地提醒自己。
我们每个人只是一叶扁舟,时代的洪流我们无法抵抗。妈妈的说教犹如最坚韧的材料,将我们拴紧,成为驶向明天的诺亚方舟。
我正确地握着筷子,吃着奶奶的新菜式,看到日历上舅妈的归期,听着妈妈絮絮叨叨的说教,笑了。嘻!妈妈的爱好,挺好!我不知道以后说教是不是会成为我的爱好,但也许我、我们、这个社会都需要这般的爱好。